芙塵如夢

時值春日，萬物盎然的五月。
小小少女站在後院花園裡，果樹周圍已被一叢叢盛開的水仙環繞，樺樹也長出了嫩綠的新芽。
蓬勃的生氣，綴著少女臉上幾乎無甚表情的臉蛋，卻有些格外突兀。
「小娜。」
身後少年似乎也駐足許久，直到斜陽洋洋灑灑落在少女細瘦的肩上，刺的人眼睛發疼。
「弗拉德哥哥？」少女終於回身，點綴繁星般的蔚藍抹上些許驚訝，更多的是欣喜。

「站在，這裡，看花？」
弗拉德邁向她，立在她身邊環視四周。
「恩。」洛琳娜點點頭，唇角微勾、語調上揚，似是心情極好，「風景，很好看。」
每年的此時，當天氣漸暖、當積雪消融，大片大片花草樹木在原本死寂的大地上繁盛、萬物鑽破頭的盎然，真是奇妙。
究竟、又因何，能夠造成這樣的現象？
洛琳娜想，用所謂的科學，是解釋不清的吧。

然而錫安只皺皺眉，便伸出比之從前似乎又結實一些的手臂，大手輕柔地撫蹭妹妹柔軟的頭髮。
十幾年來總如一日的景色，很好看嗎？
或許他並不懂妹妹著迷的原因，他卻喜歡看著妹妹陶醉的笑容。
就像冬日和煦的暖陽，並不刺眼，卻能滲入人心祛除沁寒。

「弗拉德哥哥。」
少女側過頭看向他：「你覺得，你是誰？而我是誰呢？」

✦✦✦

我是誰？
洛琳娜已經想了很久。
她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洛琳娜‧瓦倫西婭‧阿爾維斯。
但洛琳娜‧瓦倫西婭‧阿爾維斯又是誰呢？她想不出來。
依稀記得母親曾說過，父親當時原本想替她取別的名字，謝麗‧瓦倫娜‧阿爾維斯(Cheryl‧Walunna‧Alves)。
如果她當初是取名叫做謝麗，那麼，洛琳娜‧瓦倫西婭‧阿爾維斯，會是誰呢？
也許會是她的小妹妹、繁複家族中其中一人的名稱，那，被取代的另外一個名字又是誰呢？

洛琳娜站到鏡子前，靜靜看著鏡中的少女，驀地開口：「妳是誰？」
鏡子裡的和她一模一樣的少女沒有任何反應，隨著她開口而張嘴、隨著她眨眼而眼簾顫動。
「我是洛琳娜。洛琳娜‧瓦倫西婭‧阿爾維斯。」她對著鏡子做出一個拉裙敬禮的動作，「妳是誰？」
鏡子裡的少女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和她一起做出了邀請的動作，看起來是打算邀請她進到鏡中世界。
洛琳娜忽然想起弗拉德哥哥曾經說過，關於東方某個學者的故事。

學者在夢裡夢見了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夢醒之後他發現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
於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夢中變成學者的蝴蝶呢，還是夢中變成蝴蝶的學者。
——人如何認識真實？
如果夢足夠真實，人沒有任何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所以，也許是她在做著虛幻的夢？
又或許是鏡子裡的那個自己，夢見了鏡子外的自己？
不行。
她被搞糊塗了。

愣愣地盯著鏡中的自己。
蓬鬆柔軟的粉櫻色卷髮，濃密睫毛下染著綢緞般滑順的海藍綴繁星點點的雙眸，奶色般白嫩的肌膚，點在兩側小巧可愛的酒窩──家裡唯一繼承了母親所有長相，被戲稱為「小希爾娃」的洛琳娜。
那麼，鏡子中的洛琳娜，是不是也有一個母親叫做貝妮塔‧希爾娃‧阿爾維斯呢？

她搖搖頭。
不行，越想越頭痛。
不論她是誰，誰是她，總之，她現在就是洛琳娜‧瓦倫西婭‧阿爾維斯。
她就是她。
 
✦✦✦

「我，是誰？妳是，誰？」
視線拉回眼前的少年，同樣被戲稱為小葛瑞森，繼承父親所有長相的弗拉德哥哥，此刻正皺眉思索。
她很高興看到一向領悟力高的弗拉德哥哥同樣陷入無限迴圈。

「我，是我。妳是，妳。」
片刻後弗拉德卻露出了少見而僵硬的笑，回答了好像也沒有回答。
然而洛琳娜瞪大雙眼，明明她還要站到鏡子前細想才得出的結論，弗拉德哥哥竟只在短短一分鐘內想出來。
真是不公平。
像是理解了她腦袋裡在想些什麼，錫安伸手再一次搓揉她的頭：「小娜。」
「那妳知，道。世界，從，何，而來？」

世界從何而來。

真是太好了，她的難題從來沒有減少過。
要說最初，不就是從宇宙爆炸開始？
接下來呢？各自成星雲行星、自成河系──她想，弗拉德哥哥想問的，應該不是這樣簡單的道裡。

從何而來，就好像是在問著世界是誰──就如同提問著她是誰一般。
對她來說，世界就是這個小小的星球，存在於銀河系中的小小星球，又是並列於萬千星河中其中一個微不足道小點的小小星球。
或許，對於這個星球來說，它的世界就是一整片廣闊的宇宙。
但是對於宇宙呢？
還有更廣闊的另一片天？
或是原本就存在著？

可是，真的有那種從一開始就存在的事物嗎？
正如自古以來總是無法分辯的雞生蛋和蛋生雞，沒有人能夠真正說明到底誰先誰後。
所以究竟是宇宙一直存在而有這些星球，或是星球先有宇宙才為此而生？
好像有許多神話故事都是說著天地一直存在，上帝也一直存在。
可是，難道不需要有人去創造天帝創造上帝嗎？
唔，她不知道。
她只覺得，事物必定曾在某個時刻，歷經從無到有的過程。
但依然不知到那個無的時刻究竟在何時。
洛琳娜輕聲嘆息。
她總是無法贏過弗拉德哥哥跳脫的思緒還有過人的思維。

「弗拉德哥哥，最討厭了。」她撒嬌似地朝著弗拉德伸手，表示自己今天已經不想要再思考。
弗拉德露出清淺的微笑，修長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細瘦柔嫩的手往屋內走去。
「點心，草莓，幕斯。妳喜歡。」
「......最喜歡弗拉德哥哥囉！」

雖然已經不想要再思考，但洛琳娜知道，她或許又要一夜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