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塵如夢

拿出從圖書館裡借到的安徒生童話，東城舞坐在床上，翻開幾乎已經熟到不能再熟，深深刻在腦海裡的篇章。
《人魚公主》
是安安和平平，最喜歡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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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公主並不覺得自己已死去，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浮起來，升向玫瑰色的雲朵，升上了蔚藍的天空。她融入許多透明的小天使之中，一起飛翔著。
人魚公主將和小天使們，在世界上散播著他們的愛。」

闔上故事書，少女輕輕的摸了摸已經在她一旁熟睡的女孩，正準備要離開時，卻被一隻小小的手給抓住了。
「姐姐......」男孩從女孩的身邊伸了手過來，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她。
「平平怎麼還沒睡？怎麼啦？」
她微笑著再度坐下，溫柔地摸摸男孩的臉頰。

「唔......姐姐，老是念人魚公主......」
雖然他跟安安一樣都很喜歡人魚公主，可是......
「想聽...別的......」頓了頓，他有些怯生生地開口，「姐姐...喜歡的......」
從來都沒有聽過，姐姐自己說喜歡聽哪一個故事。

「咦？我喜歡的？」少女微微愣了神。
她喜歡的啊.......
「唔....」歪頭思考著，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朦朧而迷離。
她其實，很久沒有仔細的想過，自己究竟喜歡些什麼了。

媽媽還在的時候，她喜歡洋娃娃、喜歡彈鋼琴、也喜歡看父母小鬥嘴的樣子。
喜歡和媽媽一起在後花園裡躺著看藍天、喜歡聽媽媽拉小提琴、喜歡吃爸爸做的飯、喜歡和爸爸媽媽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聊天、喜歡聽媽媽溫柔的聲音念著安徒生的故事、喜歡爸爸輕柔的拍著她入睡的寬厚手掌.......

媽媽不在之後，她就必須代替媽媽照顧弟弟妹妹。
因為她是姐姐。
所以她念著媽媽從前念過的安徒生故事、彈著媽媽從前最喜歡拉的曲子，學著媽媽的樣子，為了不讓弟弟妹妹們覺得寂寞。
其實，她已經很久，都沒有......

「姐姐？」
「啊....」稚嫩的男孩音讓她回過神，她笑著摸摸弟弟的頭髮，「嗯，姐姐最喜歡的，是夜鶯的故事喔。」
「夜鶯？」
「嗯。」揚起了宛如春花般燦爛的笑。
她最喜歡的，是夜鶯的故事。
媽媽念的，夜鶯的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個皇帝
傳說他的領地內有一隻比一切都美妙的夜鶯
可是他竟然從不知曉
一群僕從千辛萬苦將夜鷹抓起來
嚮往變成現實
夜鶯的歌風靡全國
然而鄰國進貢的一隻機械仿製品
因為曲調流暢容易模仿
身上又鑲滿了珠寶玉石
很快取代夜鶯的地位
夜鶯在大家對仿製品的膜拜和圍觀之外
翩然而去
後來......

後來呢？
後來大家忘記了夜鶯
後來仿製品故障、修理、又故障
後來皇帝病危
所有人都在談論著他的死期和未來的新帝
只留他一人在病榻上
看著月光下的死神一步步走近
這時後他聽見了夜鷹的歌聲
在窗外
一如當初的美好
流洩的旋律不是仿製品的匠氣可以捕捉模仿的
死神請求夜鶯繼續唱下去
為此貢獻上了自己的鐮刀
無法再收割皇帝的生命
然後....

然後
夜鶯熄滅了皇帝要砸碎冒牌貨的念頭
牠說自己會在想來看看皇帝的時候
棲在黃昏的樹枝上
歌唱那些美滿幸福的
也歌唱那些受苦受難的
牠歌唱善 也歌唱惡
牠將停留在窮苦的漁夫身旁
飛向遠離皇帝和皇宮的每個人身邊去
牠說 相比皇冠 我更愛您的心
「不過我想懇求您答應我一件事，請您不要告訴任何人，說您有一隻會把什麼事情都講給您聽的小鳥。只有這樣，一切才會美好。」
於是夜鶯飛走了
而皇帝站起身
對那些進來準備看已經死去了的老皇帝的侍從說：「早安。」』

修長細嫩的手指停留在略顯老舊的書頁上，東城舞的眼神顯得十分懷念。
墨黑的眸子裡泛著一片溫柔的神色。

其實，長大了之後，當過國王、當過夜鷹，才會明白，旁觀人眼中的團圓，未必是戲中人願意承受的。
有時候，最美好的故事就是無人知曉的黃昏裡，樹梢上婉轉的低語。
世上的人都是一樣的。
我們都知道自己那個獨一無二的秘密，概括起來，是幾句雷同的話，鋪展開來，卻有著千差萬別的紋路與質地。

就像是她，和在這城市裡的所有人，失去的那些記憶。

它像一個胎記，凝結在衣服下面，平常不會刻意想起，卻總在獨自一人的秘密時刻，脫衣、洗澡、低下頭，然後忽然望見。
所以，總有一天，一定能記起來的吧。

至於後來呢？
後來，每個黃昏，夜鷹落在窗外的樹梢上。